OEM模式与企业倒闭——资金链断裂引发的蝴蝶效应
邵然：中国人民大学硕士，怡安翰威特咨询（上海）有限公司
李郇：中山大学城市化研究院院长，中山大学地理科学与规划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2008年金融危机后，珠江三角洲外向型加工企业“倒闭潮”现象引起公众关注，外部订单需求萎缩、国际汇率波动、用工成本上升、人口红利减少等成为了讨论与关注的焦点。事实上，珠三角传统OEM企业的接连倒闭，有着更深层次的因素——企业资金链，而恰恰金融危机对企业运营资金的影响更为直接。
珠三角地区拥有众多OEM生产模式的加工企业，通过产业链和资金链上下游关系形成地方产业集群。然而，这种地方性产业空间组织的缺乏稳定性，一旦核心企业遭遇经营困难，资金链运行不畅，将导致关联性的企业遭受连带效应，进而影响地方性经济的可持续增长，甚至出现收缩。因此，OEM生产模式中企业之间的资金链关系应当引起重视。
本期将推送改编自作者邵然2010年的毕业论文，文章内容是首次公开发表，早于6年前我们已深入关注合俊事件的发展始末。面对近年珠三角企业接连倒闭现象出现，本文从供应链和资金链角度分析外向型OEM生产模式的脆弱性，尝试从金融的视角解释企业资金链断裂引发的蝴蝶效应，有助于对后金融危机时期企业和地方可持续发展提供经验借鉴。
全球化影响的深入使得当今世界经济在不同区域尺度上建立经济一体化的趋势显著，全球生产网络嵌入地域形成世界地理分工。以珠三角地区的外向代工型的制造企业为代表，依靠其低成本等相对资源优势，通过与世界品牌的合作，按照品牌商的设计和技术要求贴牌生产，从而加入到全球产业链中，即位所谓的OEM（Original Equipment Manufacturer）模式。
但是，2008年爆发的全球性经济危机让这种OEM模式背后的潜在危机爆发出来。OEM客户、全球最大玩具代工商之一——合俊集团位于东莞的两工厂宣布倒闭，随后形成了连带效应：东莞明鑫实业有限公司、梁式塑胶有限公司、嘉域印刷制作有限公司、龙腾玩具厂等处于合俊供应链系统中的上游企业纷纷宣称其企业经营困难，面临倒闭风险，同属于供应链中的相关企业在区域内集聚的产业集群及其形成的地方化经济受到挑战。
因此，为什么一家企业的倒闭会引发其他企业经营困难甚至倒闭，这种倒闭的“连带效应”是怎么产生的？基于OEM模式的供应链系统，以及OEM企业与上游企业形成的产业集群存在什么潜在问题？
在全球化背景下，随着专业化要求的提高和分工的进一步深化，制造业开始新一轮国际转移，即发达国家或地区将某一制造行业、制造产品、制造部件、制造切断转移到不发达国家或地区，并在移入国或地区形成集聚，其中以OEM为主要模式的制造商及其上游企业逐步在珠三角地区形成。
结合产业生命周期理论和A-U创新模型，产业发展及其技术创新一般呈周期性发展，可以分为三个阶段：新产品阶段（流动阶段）、成熟产品阶段（转移阶段）和标准化阶段（专业化阶段）。
在以上这种产业生命周期模式下，制造业开始了“制造与品牌”分离的趋势，外包之类的经济活动开始频繁，并逐渐形成规模，成为越来越多产业和企业的发展战略，产业发展阶段由第二阶段逐渐进入第三阶段，即标准化阶段（专业化阶段）。珠三角地区企业纷纷利用自身资源比较优势，承接产品的大规模标准化生产，大量的OEM企业及其上下游企业在珠三角地理集中发展，在享受集聚效应的同时加入全球生产网络。
然而，在OEM模式中，OEM客户及其下游企业长期处于价值链底端，承接标准化产品，进行附加值较低的大规模专业化生产。由于这类企业其产品创新和技术创新含量低，利润空间相对较低。为了获得更大的工业产值和利润空间，企业必须将生产制造过程中的成本最小化。
在这种背景下，应收帐款作为低成本的资金模式在供应链系统中广泛应用。具有纵向联系的企业采取应收帐款的模式完成资金在系统中的流动，降低资金的交易成本，提高资金利用效率，从而实现利润空间最大化。这种资金的流动嵌入到供应链中就形成了供应链系统中资金链问题，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处于供应链不同层次的生产效率和关系。因此，提出理论假设，资金链是影响基于OEM模式为主的供应链系统中核心企业及上游企业脆弱性的重要因素。
合俊集团以接收OEM玩具制造订单的外向代工为主，属于典型的劳动密集型企业。其集团在香港成立上市公司“合俊集团（控股）有限公司”，并以坐落于东莞的两个工厂为主进行生产，为典型的“前店后厂”模式。
合俊位于东莞的工厂与当地上游企业有密切的业务联系，在当地形成了相关的产业聚群。同时，合俊也进行多元化生产及垂直与横向整合业务，并且逐步尝试向OBM、ODM转型。集团扩张可分为起步阶段、快速发展阶段、多元化发展阶段以及衰退阶段四个阶段
表 1合俊集团发展阶段
供应链顶端：品牌商。合俊上游企业为世界著名品牌玩具商，如美泰、迪士尼等。它们主要负责产品概念、研发、设计、营销等环节，将生产制造环节外包给专业化厂商，并在技术含量要求达标的情况下，在全球范围内寻找价格较低的生产厂家。由于它最接近最终消费者，因而在整条供应链中具有相当大的权威性，因此，品牌商往往抗风险能力较高，稳定行较强。
核心企业：制造商。处于供应链第二层的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合俊集团，以接收下游品牌商的外包业务为主，代工生产，出口销售。通过与多个品牌商长期的订单委托，大规模、专业化的规模生产降低边际成本，以规模生产提高利润。但是，过渡的依赖OEM代工的微薄利润，往往缺乏资源投入提升企业的技术能力、管理能力和制造能力。同时，其产品的工业附加值低，受订单和生产成本影响大。
供应链底端：供应商和外包商。处于供应链底端的是合俊的下游企业，也是整条供应链中受上游影响最大、附加值最低、稳定性较差的一系列中小型企业，主要负责原材料的采购和半成品的供货。同时，以较低价格进行贴牌生产的合俊，为了保证利润空间，不得不将低价格生产的压力转移到供应商身上，它们大多以成本和信息导向为主，容易在地理上集聚，产生产业集群。
图2：以合俊集团为核心的供应链系统
合俊倒闭的直接因素为资金链的断裂。合俊的损益表期内亏损显示，截至2008年6月30日，该集团亏损高达2亿多元，其中2008年销售成本较2007年大幅度上升；负债表中流动负债大于流动资产，已呈现“资不抵债”的破产现象。同时，从销售净收益分析，07年利润为正，而销售净额为负，可见2007年出现大量的赊销现象，从而通过向银行贷款等途径筹集资金。而到了2008年，企业利润下滑，加上金融危机爆发，销售收益不佳，此时银行贷款紧缩，无法向银行借贷资金，导致08年所剩现金大幅度降低，进一步导致了其资金链的断裂。
表 2合俊集团财务报表分析（截至08年6月30日）
Tab. 2 Analysis of Financial Report of Smart Union Group (By the time of Jun. 30,2008)
在供应链系统中，企业需要承担的成本很多，包括原材料成本、物流成本、仓储成本、信息管理成本，这些成本因素关系到企业能否在高度竞争的市场环境下正常有效的运营。资金流对提高产品的高速运转，加快资金的周转速度，提高资金的使用效率起着重要作用，供应链的财务系统逐步发展为以应收账款为主的资金流通模式。这样，企业通过推迟对供应商的付款或加快向分销商转移库存，从而实现自己的财务经济性，降低资金运作成本，提高企业竞争力。
以应收账款为主的资金模式，使资金链称为保证供应链系统正常运行的关键因素。在这种模式下，以合俊与其供应商的关系为例。供应商需要先提供原料物资，合俊不是立即给予其相应额度的现金，而是以应付账款和应收账款的形式计入账本，在一定时期后，再将应收账款转化为现金流。
这种模式也埋下隐患，一旦下游企业倒闭，上游企业将因应收账款无法追回而面临倒闭，此风险将产生连带效应。换句话说，上游企业供货后无法得到相应的资金，遭受了巨大的经济损失。另一方面，上游供应商的信用等级评级普遍较低，可抵押资产少，财务制度不健全，使得银行提供的贷款服务仅能以固定资产抵押为主。通常这类企业固定资产投入不多，流动资金、库存、原料等却占有大部分资产，使得资金的周转对企业的生存起着决定性作用。
Fig.3 Fund Restricted by Supply Chain
合俊集团的倒闭，其后果是上游大量供应商的货款无法追回。合俊集团最后一期中期报告显示，截至2008年6月30日，合俊集团共有应付账款2亿多港币，其中大量的货款主要集中在交货后的1年之内，1个月内的应付账款数额最多。按照惯例，合俊与供货商之间采取月结方式，而非现金结算。但是根据媒体报道，有供应商透露，在2008年下半年这段时间内，合俊也没有支付任何的账款，而这些商品的提供大多集中在2008年上半年大量订单下达的时候，大部分账款拖欠8－9月。
表3 合俊集团应付账款（截至08年6月30日）
从合俊供应商角度分析，合俊的倒闭导致300多家处于供应链底端的企业无法获得资金，他们之中少则欠款几十万，多则达到了1000多万元。根据企业的产品类型，可将合俊的供货商分为五金、塑胶、文具、纸制品、机械设备、纯净水等等。
一位在东莞厚街以塑胶产品为主的供货商反映:“现在合俊倒闭钱要不回来，厂子今年会净亏好几百万，这对于我们厂来说，维持经营将面临很大的困难。如果11月份拿不到钱，又接不到新的订单，我也会选择关门走人。另外有一个做五金的朋友，应收账款几百万，今年企业运营状况不好，再加上合俊倒闭之后拿不回欠款，10月25日也倒闭了。”
梁式塑胶有限公司的经理梁小姐也表示，“合俊的欠款直接导致银行的贷款无法还清，目前公司的运转十分艰难。”
在金融危机的影响下，大多中小型供货商原本经营就不够理想，再加上合俊的规避债务导致资金方面的大量缺失，以及维持公司基本运营方面的资金压力和债务，使得已雪上加霜的供应商们不得不走向倒闭的结局。
表 4 合俊集团部分供应商拖欠应收帐款状况
Tab.4 Accounts Receivable of Suppliers of Smart Group Union
此外，由于供应链系统中的“牛鞭效应”，各级企业对信息掌握的扭曲程度逐级扩大，上游企业无法获得精准的需求信息，导致相对调整空间压缩，风险增大。而东莞企业以外来投资为主，在经济情况良好的时候可以带动区域的产业和经济发展。但是，当金融风暴来临，成本不断攀升的时候，一旦企业的经营状况不佳，由于其倒闭成本相对较低，老板很有可能放弃工厂，采取规避债务的“逃跑”行为，从而加强了这种连带效应。
综上所述，以应收账款为主的资金模式，使得供应链系统中资金链一旦断裂对上游企业产生连带效应。这种供应链系统的脆弱性表现，使得其在受到一定的外因诱发时，容易出现整体瘫痪等结果。
通过以上研究，本文可以获得以下结论：
（1）在基于OEM的供应链系统中，资金链是决定其系统脆弱性的重要因素。主要表现在核心企业的倒闭而产生的供应链断裂，往往会影响到上游企业的资金流供应，从而使得大量的上游企业经营困难，面临倒闭风险。
（2）这种资金链对供应链系统的脆弱性影响，主要是由基于OEM系统中上下游企业之间以应收账款为主的资金模式决定的。
（3）OEM核心企业及其上游企业在地域范围内集聚，形成产业集群，而这种供应链系统中的企业连带效应必然会影响到由此而生的产业集群竞争力和地方化经济发展。